历史

徐州(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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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睢杞会战后,这还是头一回与黄百韬面对面。

邱清泉绝非小肚鸡肠,却也并不打算在此种场合下故作什么忠诚勇武的姿态。但路上迟得太久,就免不了被人议论为“拿乔”了,他挥开满头大汗的司机,摘去大衣及手套,俯进汽车引擎盖当中,重接故障的阀门及管线。汽车修理及保养可算作第五军的一门必修课,这些尊贵的美国轿车漂洋过海而来,承担着为军政大员们修饰脸面的任务,却每日行驶在越野车也嫌费劲的道路上,出现故障的频率因此较美国厂商的数据上升十几个百分点也不止,美国人的维修方法对此作用寥寥,大伙琢磨来琢磨去,后来竟个个都成了修车专家。

修理完毕,他开启一瓶烈酒,洗去手指上的机油痕迹。李副官瞧着一瓶酒转瞬倾洒了半瓶,既为难又心疼:“这酒原是参谋长叮嘱了要送给刘总司令的。”

邱清泉一扬手,将另半瓶也洒了干净。

李副官瞠目了片刻,但也早习惯了他的脾气,认命地摇摇脑袋,摸出礼单三两下撕成碎片,抛进满地的酒液里。

邱清泉见状大笑,一拍他的肩:“上车!”

轿车拐入司令部大门,一干人等已在门前恭候。候的自然不是他,而是前来“代传圣旨”的参谋总长(注1)和作战厅长。邱清泉摘下手套,指间略带着些未散的烈酒香气,遥遥向刘峙敬了一礼:“总座,我来晚了。”

刘峙笑道:“不晚,总长这不是还没到嘛。”他有意略微提高音调,说给在场诸人,“雨庵是从前线赶过来的,舟车劳顿,尤为辛苦。”

邱清泉敷衍地回敬:“都是为了戡乱大业。”

黄百韬站在刘峙左后一侧,左胸勋表上多了道十分刺眼的红蓝白三色勋章,和他对上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光。两人往日并无仇怨,硬说那些隔阂重达千钧或是轻若鸿毛,不过是唯心而已。邱清泉不屑于在刘峙及诸位兵团司令、作战参谋面前与他作幼稚的口舌之争,反叫人注目于他的不忿,于是向他伸出手掌,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句:“焕然兄,恭喜了。”

对方似乎颇意外于他与传言不符的冷静,略一迟疑,回握住他的手掌:“当有雨庵兄一半功劳。”语罢,又一侧身,将正当中的位子谦让给他:“请。”

邱清泉站在原地没动,垂眸笑了:“焕然兄太客气了。你叫我站在这里,莫非要推举我作‘总司令’吗?”

黄百韬微微变了脸色。孙元良冷眼旁观着他二人,这时亦出言讥讽:“焕然兄如今可是总统跟前的红人。要是总统来了,莫说我们几个,只怕刘总司令也得让位子喽——”

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刘峙咳嗽一声,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顾祝同及郭汝瑰带来了蒋总统的训示及作战方案,邱清泉调拨一半精力,漫不经心地听着。他对这份方案的不满,远胜于黄百韬的那枚勋章;说是经了蒋总统及作战厅的深入研究,但在场众人谁不知道,杜聿明去东北前早就拟定了更好的方案,统帅部这群人连同徐州剿总偏作睁眼瞎,平白磨蹭时间、耗费战机之后,又故作姿态地敲敲打打一阵,于是作战方案就成了他们的功劳。用笔杆子和嘴皮子制定一份方案自然是很容易的,失去的战机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来了。他用余光环顾四周,在场的将军们各个貌似聚精会神,真正听进耳朵里的话不过七成,到执行时至多三成,至于效果,恐怕连一成也达不到。

借口公务繁忙,实则急于抽身,顾郭二人当晚便要赶回南京去。刘峙在他歌舞升平的小天地里开了一瓶一模一样的洋酒,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邱清泉则婉拒了几位女士热情洋溢的主动攀谈,自宴会侧门走出,松开衣领,点燃了一支香烟。

黄百韬拦住了顾祝同,两人站在车旁,边说话,边往宴会厅望,多半是在抱怨大战在即,刘总司令反而醉心酒场。邱清泉并不打算加入这场向参谋总长非议自己的上级及黄埔军校时的教官的谈话,尽管他某种程度上赞同黄百韬的意见。他耳力极佳,清晰听得顾祝同在谈话末尾对黄百韬一再劝慰:“等光亭到任,一切都会好的。”

会吗?

他少有每日读报的习惯,若不是杜聿明人在东北,那些东西之于他连糊墙也用不上。近来,几家一向言辞温和的报刊,尚且刊载了一连串痛批卫立煌的檄文;仔细读来,文中字里行间所表东北之顽疾病症,和徐州也没有两样。战争既非一人之事,又怎能凭一人定胜负、论输赢呢?

但他别无选择——他和自己一样,除下这身军装,天下再大,他们也没有容身之处了。

局势就在短短几日中悄然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东北才刚尘埃落定,黄百韬和他的第七兵团又在徐州东面陷入了危机。他本是奉刘峙之命沿陇海线自海州向徐州撤退,哪知撤到半途,大军却全堵在了铁路桥上。此时再架浮桥已来不及了,敌军已织好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围网,将第七兵团严丝合缝地困在了碾庄圩里。

这天早晨还晴朗无风,入夜后,徐州的天上却悄然聚集起了浓密厚重的阴云。邱清泉在停机坪上抬头端详天色,确信徐州将在今夜迎来入冬第一场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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